近年来,中国当代诗坛出现了一个引人注目的迹象,像一道绚丽的景观,这就是越来越多的诗人热情参与书画创作。这无疑是一个新的文化现象,值得我们关注和思索。
寇宗鄂以为,诗人继承和弘扬中国诗书画相结合的传统深入发展的证明和必然趋势。中国文人画一贯强调“以诗为魂,以书为骨”,尤其是注重诗的意境。有无诗意和笔墨功夫,是区分画作优劣的标准。古人在画上题诗是一种方法,这是被历代文人采用的结合方式,并且沿传至今。另一种是无形的,诗意隐含、渗透于画中,如魂魄之于体内、气血之于脏腑。画缺少了诗的意境,便透出匠气、俗气。再就是主体身份的转换,如舞台上“反串”的角色。这是最直接、最深刻、最本真的,是骨头与血肉的结合。从形象捕捉、图象构成、笔墨运用、营造意境等可一体性完成,减少诗意的失落和“转基因”的可能。几种方式都与作者的文化素养、诗词功力、内在气质有密切关系,任何艺术都不只是单纯的技巧问题,精神永远是主导。当然,文人书画也需要长期的智性积淀和扎实的基础训练,有技术含量的要求,否则会力不从心,难以达到预想的目的。
人们常说,诗是有声的画,画是无言的诗。而书法的本质也是绘画,象形文字中亦有音韵和诗的律动。诗、书、画三者具有同一性,即同“根”、同“源”的同构特征。当然,这里所指的诗有狭义与广义之分。作为诗化于其他样式中的诗意,是隐含在形象、情理、语境等诸因素中的引人追寻的可意会却难以言喻的一种美质。广义的诗具有文学与艺术的多重品格和象征意义。古代文人所称“诗画一律”或“诗书同体”,在古代和当代诗人、书画家中得到高度认同和发扬,并且在文学和美术史上形成独具特色的美学体系。诗人、书画家在长期的艺术实践中,发现了它们相似或相通的美,并且巧妙地加以结合,产生了奇特的效果。因而诗和画被形象地比喻为孪生的姊妹艺术,异体而同貌,异迹而同趣。宋代画家郭熙说,“诗是无形画,画是有形诗”,这和“有声画、无言诗”一样,在中国古典文论、画论中类似的命题不乏其例,即使在西方文艺理论中也可以找到充分依据。如罗马诗人贺拉斯也说,“诗歌就像图画”,这与中国诗画理论是相通的。
从诗与书画的关系中,自然不难理觧诗人作书作画的目的与意义。诗书画创作只是表达形式和表现手法的不同而已,都是始于情感而止于智慧,都是因感而发,或即兴发挥,从内容到构思亦可相互补充、渗透和转换。它们之间有一种相通的血脉、交融的通道。为了表情达意的需要,可以交替使用二者,率性而为,从而能够打破形式上的束缚、时间与空间的局限。但诗和画的所长恰又是它们的所短。“诗之长在意,短在境;画之长在境,而短在意。”(陈华昌《唐代诗与画的相关性研究》)诗人每一次每一种优雅的转身,要达到得心应手的自由境界也势必在一定功力、修养、人文背景、观念层面上才能实现,否则难以企及。
诗人为何不仅仅限于写诗,而兼及书法或绘画呢?我想这与诗书画相通的美学特征有关,与经验的积累、艺术的顿悟、对美的追逐与延伸,即审美理想有关。作家跨越文学与绘画的界限,被评论家命名为“跨界文化”。艺术的本质是审美。意境美是诗书画的共同属性,形象化和抒情性、化无形为有形是最基本的突出特性。美学家朱光潜先生指出:“一切纯文学都有诗的特质。”书画家们把诗质、诗的意境作为绘画的最高境界和自己的追求,而栩栩如生的形象对诗人也产生极大的诱惑。我们知道,任何一种艺术样式都有自己的局限,然而诗人并不满足于诗心的跳动和语言的暗喻,线条和色彩的吸引,激情的燃烧让诗人产生强烈的冲动,开始转身对形的追逐,放大美的魅力。把诗中的激情和意蕴用多姿多彩的形式表现出来,泼洒在宣纸上直接诉诸视觉,从而充满心灵的愉悦。既是多元文化的碰撞,也源于中国文人传统中诗书画的“血脉姻缘”。
绘画是造形艺术,以似为工,真实的形象是根本,是以形写神,以物写心,传达作者的观念;诗自然也是如此,但却是隐形的存在,隐含在语言的背后,是暗喻。诗中抽象的理念、哲思必须让人去悟出,即思而得之。无论以形传神或寓神于形,最终都要表达对事物的感受,抒情达意,赋予作品以灵性,进入不可言说的境界。在殊途同归的道路上,诗人与书画家始终是心灵相映相通的伙伴。对于诗人而言,追求诗意的弥漫,几种笔交替使用,变换艺术符号和语言方式,是完全可能的。同一题材可以用诗也可以用书法或绘画表现出来;相同目的,多种方式的运用,异曲而同工,一切都是手段,也是一种素质、才情与智慧的体现。非专业的“票友”哼一哼京腔、昆曲,后来成了黎园行里的名伶的也并不鲜见。诗书画亲密接触、联姻的现象是时代的产物,是文化进步的必然趋势,是美学沉思之后的一次精彩的现身和华丽的演出,是中华诗学的传承与发展。众多的诗人参与书画活动,这一过程是重要的。长期坚持探索、交流切磋,无疑对当代诗歌,对当代文人书画的丰富和繁荣起到促进的作用。
纵观历史,古代文人常常表现出悲观和逃避的出世心态,而当代文人则表现出入世的精神和人文情怀,即勇于担当的精神,这是非常可贵的。当代诗书画的结合及对美的追求中,自然也存在难以表现的困惑。作为创作,如同一个崭新生命的诞生,有偶然性,也有不可重复性。灵感也会稍纵即逝,美质一旦丢失亦不可再现。但坚持实践,在碰撞与交融中历练,才能熟中生巧,增强底气,为世界留下富有创造的崭新的文化元素。
综观宗鄂的这批新作,以山水风景为大宗,兼及人物、花卉、锦鲤金鱼等。以画法论,中西结合,既有具象(写实)画法,也有抽象(写意)画法,可见宗鄂在绘画技法方面,并不追求单一固定的艺术样式,而是采取多样化的尝试与追求,这正说明他的绘画技法又是相当全面的。宗鄂早年毕业于北京市工艺美术学校,接受过现代艺术院校的科班教育,打下了素描、色彩、装饰、造型等方面的绘画基础,后来又曾拜师徐北汀老先生学习山水画,对祖国传统绘画的研习也下过相当大的功夫。多年在《诗刊》担任编辑工作的经历,使他有机会广泛结交文化界学者名流、画界精英,高端强势的人脉资源,丰富的社会阅历和人生感悟,使他具备了开阔的眼界和艺术鉴赏力。这从他两幅人物画作品中就可知一二了。那副《躺着的女人体》,体形松弛舒展,线条流畅优美,颇得荷兰大画家蒙德里安的神韵;另一幅《戴绿松石项链的女人》,色调柔和统一,意态朦胧,呈现出梦幻般的静谧之美,令人联想到一些西方大师的作品。“动人春色不须多”。画家的眼光和境界是穿越国界、穿越时空的,他以中国的笔墨和宣纸,画出了西洋现代派绘画的情趣和韵致,是难能可贵的。从《宗鄂画集•后记》中得知,他还是一位虔诚执著的环保主义者,又是国家动物保护协会的会员,他十分向往山明水秀、空气澄澈的大自然,对现代城市中交通拥挤、喧闹嘈杂、空气污染,人民群众生存状况窘迫压抑的现象忧心忡忡。作为一个当代的文化人,他要用自己的诗文和画笔追忆童年的美好情景,塑造纯净清洁的精神家园,唤起人们的环保意识。所以他笔下的那些红色的锦鲤,是在清澈的湖水中自由自在地畅游;那些在深林中蹦跳奔跑的小鹿,在天空中自由飞翔的海鸥,在湿地悠然自得觅食的仙鹤、白鹭,无不以绘画的手段,给予这些鲜活的生命以安逸舒适的生存条件。画家以绘画的形式,向社会发出保护我们人类生存环境的呼吁,表现了一位当代艺术家自发的社会良心和使命感。在宗鄂比较写实的山水画作品中,最拿手的题材当属蔚蓝色的大海和金秋的白桦林了。洁白色的海浪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发出阵阵的轰响,成群的海鸥在晴朗的天空中自由飞翔,引领着观赏者随着诗人的指引奔向远方;有一幅题为《秋的印象》的立幅画作,描绘一片白桦林在金风吹拂中轻声歌唱,金黄色的叶子与洁白的树干,在纵横交叉的枝桠线条,鸣奏出诗一般的乐章。白桦林间穿流着潺潺溪水,两头小鹿无忧无虑地站立在小河旁……类似的题材还有几幅,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宗鄂认为一幅画有没有诗意,不在于是否用文字题在画面上,而应该把诗意融化渗透到作者的灵魂和血肉之中,不题诗而让人感到浓郁的诗意,才是诗情画意的最高境界。他用作品验证自己的艺术主张,在这幅《秋天印象》的作品中得到了体现。其他如红色的山峦,白茫茫的雪原,夜幕笼罩下的山村,节日的旅店,奔腾的瀑布,四射的山泉等等,无不抒发着诗人的感悟与畅想,启人心扉。